王逸舟:国际政治学研究入门的必备知识与重要参考系
国际政治不仅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利益和权力关系,还表现为国际关系中所有行为体的复杂相互依赖与作用。了解当代国际政治的千变万化,是一个有趣、益智和无止境的学习过程。
一般人对于大众媒体关于外部世界的大量渲染性报道常感困惑,同时也增加了对认识看似矛盾的各种现象的兴趣。众所周知,北京街头大量行驶的出租车,多半是谈论国内外形势的热闹场合,而且主要是那些善谈、热心国家大事的司机主动引出话题、展开评论。从美国打伊拉克的教训,到朝鲜试射卫星举措失败的原因,直至南海多方博弈的后果,很多出租车师傅几乎无所不议,而且每议必伴有“政策性建议”。假如你是一个自学者或国际关系专业的学生,面对这种情况,你首先需要问自己一个问题:通过这门课程的学习,你能比那些侃侃而谈的出租车司机说得更清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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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生活里存在的国际政治,远比通常人们看到的那些画面更加多样、复杂和易变,真正理解它,绝非一件简单的事情。为此,有一个名为“国际政治”的分支学科被专门构建出来,它尝试用各种办法,全面深入地展示这一对象。
国际政治学可以让人发现更大的空间,修正以往浅显的看法,深化对于客观世界的认知,提高个人欣赏水平和洞察力。自然,这种学习绝非一日之功和一蹴而就,而是逐步熟悉和提高的过程。所谓“专业”,恰似瞄准目标、拾阶向上的一种攀登。
一般而言,国际政治(International Politics)或国际关系(International Relations),主要指民族国家(Nation-State)间的关系。民族国家并非古而有之,它是一个近代的现象,是随着西欧国家率先实现工业化和对外扩张,逐渐被各国及国际社会接受的概念。换句话说,民族国家及其国际体系是最近几百年才形成的东西。虽然有人认为早在古代希腊或中国已有国际关系存在;但严格地讲,那时的政治实体间的交往过程,包括军事斗争和战略博弈,基本上是同一种族、民族和宗教范围内发生的,与现在我们所说的不同国家、民族、宗教、文明之间的关系有很大不同。重要的是,古代希腊或中国并没有产生覆盖国际体系区域的规范与话语,如国际法与国际准则。以威尼斯人为典型的意大利各城邦国家,在发展对外贸易和对外政治交往中,形成了欧洲也是近代世界最早的以权力和利益为中心的外交模式。不过,一直是到“威斯特伐利亚和平”(the Peace of Westphalia)体系建立之后,尤其是在18世纪以后,“国际关系”或者“国际政治”才成为西欧地区普遍的现象。
以实践标准衡量,19世纪算是比较成熟的“现代世纪”。在西欧以及北美,这是一个现代民族基本生成、民族意识彻底觉醒的世纪,是一个主权国家相互承认和多边交往的世纪;它尤其表现为欧美列强主宰国际权力分配的世纪,是主要国家对外扩张和征服、弱小国家依附大国强国的世纪,是“血与火”“战争与革命”“争取主权和对外殖民”的世纪。总的来看,西欧发源的国家政体和国际关系已推向整个世界,“独立”“自治”“主权”“民族国家”“外交准则”等观念,渐渐成了国际社会普遍接受的东西。
几百年间,国际政治发生了许多变化,但它的基本特征还是可以识别的。总体观察,欧美奠基和主导的近当代国际政治,有如下重要特点:
首先,国际政治本质上是竞争性的(competitive)。如同人性和政治的本质一样,国际政治表现为各国及各种行为体之间为争取自身利益、权力和各种好处而相互较量和适度合作的过程,其中最重要的,是各个国家为了本国生存、发展而在国际范围展开的大量博弈。
其次,与国内政治不同,国际政治呈现出某种“无政府状态”(anarchy)。在正常国家的内部,政府是有特定权威的,各种法令法律的颁布与实施是有保障的。而在国际政治领域,即便是联合国这样相对有较高声望、有一定资源的重要国际组织,也无法像各国政府在本国内部行使权力那样在全球各地彻底落实联大或安理会的某些决议;哪怕美国、俄罗斯和中国这些世界级的大国,也不能总是根据自己的意愿和要求强迫其他国家做这样那样的事情。主权国家组成的国际体系及国际法的一个基本要求是,各国不论大小都是独立的、相互平等的,因此再强大的国家和再有道义威望的国际法庭,都不可以强迫其他国家做它们不情愿的事情。
再次,包括民族国家在内的各种行为体,在国际政治中施行的主要手段及立足方式,主要依靠“自助”(self-help)。主权国家的基本性质和国际上广泛存在的无政府状态,使得各国政府和存在于国际间的各种行为体,均会按照自己的目标、战略和掌握的资源,尽最大可能通过自身的努力而非他人的施舍帮助,确立诸如本国在国际体系的“受益点”和各专门领域的地位。
除此之外,有关国际政治的性质和特点,还有一些较为复杂、深刻的看法或者说假定。下面是其中的几个:
(1) 国际政治主要受到大国强国的控制和影响。根据这个假定,表面上虽然存在诸如《联合国宪章》、安理会决议和许多功能性的公约协定,有时它们也能发挥一些作用,国际政治的结构与进程主要受到大国强国的控制;这些内部资源和综合实力远超多数国家的大国强国,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取舍是否遵循国际协议和规章,是否提携或打压别的国家,是否利用战争、制裁、外交、经济的不同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大国决定论”的出发点在于,它并不真的把国际关系看成各国之间的平等关系(至多看成维系稳定所需的礼节性尊重),而是相信等级秩序的存在和实力的重要。依照这个假定,国际政治被当成大国政治的延伸,国际政治乃至国际社会的命运由大国的外交和军事战略所决定。
(2) 权力的消长与对冲支配着国际政治的宏观进程。欧美主流国际政治思想派系里,有一支叫“势力均衡论”。它的主要见解是:各国尤其是主要大国的实力不止是不相等,而且发展速度不同造成的此消彼长,容易引发反制的尝试和各种冲突;国际政治里的对抗理由千变万化,实质都是不同实力的国家之间争夺权力、威望及影响的较量;各种势力的消长过程容易带来冲突、革命或战争,而主要势力之间的均衡与妥协则有助于国际稳定和繁荣。根据这个假定,掌握本质上是冲突和不稳定的国际政治,需要把重点放在大国间的战略关系上面,需要对处于不同区域、不同文明渊源、不同历史背景、不同国际目标的大国有大棋局式的设置。从古到今,国际政治乃各种势力之失衡、均衡、再失衡、再均衡的交错。
(3) 国际政治周而复始、万变不离其宗,它是人性自私、排他本能的反映。这一假定告诉人们,虽然不同时代的条件与背景会有一些差异,不同的主导国及其国际体系也有各自的特色,国际政治的本质是不会改变的。说到底,国际政治其实是人的事情,是人性的折射,表现了人类无节制的追求和主权国家之间无法消除的排他性。“人性恶”的本质,决定了国际政治的对抗性。
无论有哪些疑问,入门阶段的学生应当把以上内容当成必备的知识和重要参照系。
(原标题:国际政治学:一种全球视野的眼光,来源:王逸舟《国际政治概论(第2版)》)